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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五章 藥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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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五章 藥錄

明媚的容顔掛著清淺的笑意,跟九天批落的星光一般極然。但那雙眸子裏的霧氣,無論如何隱藏都無處遁形,像被蒙了層翳。

她在害怕。

費力隱瞞,卻被他一眼洞穿。

燭火搖曳之中,兩人無聲地對視。良久,等不來答案的花揚低頭垂眸,輕輕地笑了。

那聲音雖已竭力克制,但還是夾了些藏不住的落寞。

今夜真是不懂自己怎麼了。

先是在太醫院頭腦發熱地救人,現下又跟顧荇之說了這些沒頭沒腦的東西。

要知道從六歲起,她的夙願便是讓世人懼她畏她,刀握在手裏,命才能自己掌控。

可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,希望抱著眼前人的時候,手上的血不會令他畏懼。

靜室寂寂,燭星偶爾爆出幾點火花,劈啪地一響。

掛在顧荇之脖子上的手臂緩緩軟下來,花揚沈默地撐起自己,想從他身上下來。

倏地,一只有力的大掌扶上她的腰,將她摁住了。

矮幾上的燭火顫了顫,微光閃動,讓花揚的心也緊跟著顫了顫。

亮色之下,他那雙沈如黑夜的眸子裏銀河清淺、星辰璀璨。顧荇之定定地與她對視,半晌,才神色平淡地道:“你是什麼樣的人,我早就知道。”

花揚聞言一怔,動作也停了。一瞬間腦中空白,只覺得連眼前物什都看不清了,像蒙上一層水霧。

早就知道,卻還是選擇執迷不悟、一貫到底。

世間任何的辯白解釋,都抵不過這樣一句“知道”,讓人心安。

她忽然笑起來,眼神裏不見半點方才的失落,滿滿都是得意,像一只尾巴翹到天上的小狐貍。

花揚乖乖地背身窩了回去,將胳膊遞到顧荇之眼前,頤指氣使地道:“嗯,那你快擦藥吧,我都要痛死了。”

說完側了側身,將臉貼在顧荇之的胸口,伸手環住了他的腰。

顧荇之被她這樣主動而親昵的動作撩得一怔,終是嘆口氣,隨她去了。

“你看過煙火嗎?”懷裏的人突然問,仰頭的時候發心搔到他的下頜,微微的癢。

顧荇之搖搖頭,躲開她的腦袋,專心清理傷口。

“我也沒看過。”花揚說著話又靠回去,語氣裏滿是遺憾,“好像每一年的七夕花燈節我都有任務,要不然就是了結了任務,去外地避風頭。”

她頓了頓,見顧荇之不搭話,仰頭問了句,“你呢?”

顧荇之冷著臉摁下她躁動的腦袋,一邊擦拭,一邊道:“我對這些熱鬧沒興趣,大約每年的這個時候,都呆在府上或者中書省夜職。”

“哦……”花揚撇嘴,覺得這小白臉果真無趣,“那今年你要不要跟我去看……哎喲!”

一向善於忍痛的花揚叫出了聲,淚水盈盈地看向那個故意使壞的小白臉。

只見他面色平靜地放下清理用的紗布,拿起一瓶藥膏,淡淡地道:“你別忘了自己現在可是朝廷要犯,大理寺、殿前司的人我都為你殺過了,莫非你還想讓我為你再跟刑部杠上?”

“哦……”花揚不開心,喃喃道:“那刑部不是你的嗎?”

顧荇之被她這副理直氣壯,逼他徇私枉法的態度氣得語塞,扯過她的胳膊,不再搭理她。

“顧侍郎,”懷裏的人不老實,扭了幾下,伸長胳膊道:“傷口擦了藥會火辣辣的,很痛,真的要吹一吹。”

燭火下少女的身體香軟,眼神靈動,望過來的時候晶亮亮的,讓人無法拒絕。

“……”顧荇之拗不過她,終於妥協著低頭,象征性地往她胳膊上呼了兩下。

花揚高興起來,直起身扒開自己半褪的衣衫,又將脖子伸了過去,“這裏剛才也被打了,得吹吹。”

“……”臉紅到脖子根的顧侍郎本想躲開,然目光一閃,卻看見她白皙的側頸上真的有一條半指長的淤青,一時心痛,便往上抹了點藥膏,隨意又吹了吹。

“還有,”某人心滿意足後趕緊變本加厲,開始解肚兜的系帶,“胸口剛也被踹了一腳,要吹的。”

顧荇之:“……”

*

明月高懸,四下皆寂。

顧荇之抱著藥箱從花揚屋裏出來的時候,已經是後半夜了。

本來見她受了傷,又無處可去,顧荇之是不打算鎖著她的。但無奈這人給點甜頭就不老實,顧荇之被她逼得沒辦法。

最後,那條被束之高閣許久的烏合金鏈子,再次派上了用場。

“嘖嘖……沖冠一怒為紅顔,顧侍郎真是大手筆。”

月光撲灑的回廊上,傳來兩聲略帶唏噓的輕嘆。

顧荇之循聲望去,只見轉角處的廊柱旁斜斜地靠著個人。廊檐上晦暗的燈籠投下來,將他那雙彎起桃花眼照得格外深邃,像暗夜中的琉璃。

顧荇之當即沈了臉。

不過這實在怪不得他。畢竟凈室“共浴”和太醫院卷宗室裏,那句戳他心窩子的“宋毓”都還沒解決,顧荇之看見他自是沒有什麼好臉色,長袖一甩,背身就往另一個方向走。

“……”被莫名甩了臉色的宋世子登時心虛,準備好用來奚落顧荇之的話也只得兀自吞下了。他跟著顧荇之追去,伸手拽住他的袖子道:“不說風涼話、不說了,找你有正事兒。”

顧荇之這才駐了足,回身遞給他一個冷漠的眼神。

“喏,”宋毓從懷裏摸出那本沾血的太醫院記錄道:“方才等你的時候,忍不住看了看。”

約是察覺到了眼前人即將暴怒的氣場,宋毓趕緊辯解道:“這可怪不得我,你自己將這麼重要的東西隨意往書室扔,我一進去就看到了。”

顧荇之一怔,想起自己方才確實過於憂心花揚的傷勢,書冊只是遞給福伯囑咐了一句拿去書室放著,忘了叮囑要妥善藏起來。

“尋常正經人,哪有擅自進別人書室的?”

“……”宋毓一噎,覺得顧侍郎這句反問著實有理。

他只得訕訕地笑了兩聲,趕緊換上嚴肅的表情道:“這本冊子是前太醫院院首劉太醫的,據我所知,他還在世的時候便與吳汲私交甚篤,確實很長一段時間裏,都是他在為吳府診病。”

顧荇之劍眉一凜,很快抓住重點,“也就是說,他已經過世了?”

宋毓點頭,“正是。且更為奇怪的是,之前因為吳汲的病休,我偷偷查過太醫院的大夫。這個劉院判是在北伐一案的一年後突然暴斃的,而他所有病例的記錄都已遺失。我們現在拿到的這本也只是他過往開出藥方的存檔記錄。”

聽聞此言,顧荇之心頭又涼了一半。

因為害怕有人借用太醫之手亂用藥物加害皇室之人,太醫院對於藥材都有嚴格的記錄和管制。哪一天,誰用了什麼藥,都會明確標註。這樣一旦出了什麼問題,便可以明確責任。

只是這樣一份記錄對於他們當前要查的事情,似乎作用不大。

眼見顧荇之氣餒,宋毓來了精神。他輕輕挪過去挨著顧荇之,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:“但奈何我冰雪聰明、才智過人,就是這麼一份看起來毫無用處的記錄,也被我找出了點門道。”

言畢“嘿嘿”一笑,對著顧荇之挑了挑眉。

風流倜儻、玉樹臨風,常年混跡風月場的宋世子自是不知,為何自己這儀態萬方的揚眉又讓顧侍郎的臉黑了一圈。

冷冷的眼鋒掃過來,他覺得背脊又涼了幾分。

算了,今夜的顧侍郎真是帶著種說不出的可怕。

意識歸位,宋毓幹脆收起那些花架子,翻開書冊指著上面的一頁道:“你看,這些藥都是用於止痛的,常用在骨骼方面的疾病。我剛翻閱了一下,吳汲一直都在用這些藥。我估摸著北伐的那段時間裏,他應該也是以這個理由病休了一月有餘。”

“骨骼?”顧荇之楞了楞,看向宋毓道:“可是如若他患有骨骼一類的病,同朝為官這麼多年,為何無人知曉?”

宋毓點點頭,“這就是奇怪的地方。但我覺得他不會用一個這麼明顯被查出的假病作幌子,估計是真的有疾,但興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。”

顧荇之沒有再接話,沈默地看向書頁上宋毓指向的地方。

“斑鳩堊……”顧荇之喃喃,捧起那頁查看起來。

宋毓在一旁探了個頭,提醒道:“這裏不是吳汲的記錄,這是皇上的用藥。”

“皇上和吳汲用的是同一個太醫?”顧荇之問。

宋毓思忖片刻,點頭道:“好像是的。當時劉太醫是院首,太子、皇後、太子妃、先帝等等一幹人,都是他在審藥開單。”

顧荇之聞言沈默下去,眼光卻落在那一欄禁藥記錄上久久地逡巡,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勁。

徽帝對斑鳩堊過敏。

可是這種藥,不是主要用於治療女子經血不暢的麼?

骨節分明的指落於白宣之上,輕輕一點,“你去查查這味藥,若是男子用,主治什麼?”

“哦,好。”宋毓應承下來。

“還有,吳汲的病也得找機會查一查。”

宋毓嘖了一聲,笑得一臉得意道:“尋歡樓你知道麼?”

眼見顧荇之一臉嚴肅,宋毓翻出個白眼道:“你別說,這種場合才最容易探聽消息。”

“怎麼?”顧荇之問,“吳汲是尋歡樓常客不成?”

宋毓搖搖頭,“那倒不是。”

言訖一頓,又道:“他不是,可北涼人喜歡呀!這原本是鴻臚寺暗中給北涼人做了安排的,可既然你想查吳汲,我倒是能暗中扇風點個火,讓北涼人要吳汲領他們去。照主和派那個態度,北涼親爹的要求,他們哪有骨氣拒絕。”

“到時候我再安排人手,自然能將吳汲身上所有的疾癥都探個清楚。只不過……”宋毓偷偷觀察著顧荇之的臉色,小聲提醒道:“吳汲這邊交給我,嘉寧公主那邊,還得你去探問探問。”

顧荇之一怔,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。

今夜太醫院的事著實蹊蹺。

如果秦澍出現在那裏是為了找尋記錄,那嘉寧公主的突然造訪,就怎麼都說不過去了。

看來這一茬也得問問清楚才行。

“顧和尚……”夜風瑯瑯的回廊下,宋毓忽然神色凜然道:“北伐的案子牽涉甚廣,一旦被揭露,朝野內外將是一場巨震。敗者為寇、勝者為王,你或許再也做不了那兩袖清風、淡泊名利的顧氏後人。”

“你可……想清楚了?”

弦月如鉤,夜涼如水。暗夜襲來,形成牢籠,讓人陷入深黑的霧境。

前路茫茫,竟是看不到出口。

顧荇之黑而長的睫羽垂下,在眼瞼處形成兩道淺淺的影,顯得孤寂且落寞。窗欞上的火光靜靜地流淌,落了滿地,他想起裏面那個永遠肆意張揚的女人,淺淺地笑出聲來。

“我雖姓顧,但苦於顧氏之名良久。”他頓了頓,眸中染上難以得見的柔色,溫聲道:“此路既無回,但求真想大白之後,能辭官歸隱,尋得一處安然,與所念之人相守餘生,足矣。”

宋毓聞言,心念一動,眉宇間染上一絲難色。

但他終是沒有說什麼,拍拍顧荇之的肩,道了句淺淺的“嗯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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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:胳膊要吹、脖子要吹、胸口要吹。

顧大人:……鎖起來。

卿卿:胳膊要吹、脖子要吹、胸口要……啊!!!

蘇大人:胸口要用吃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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